有思想的人,和有知识的人,是不一样的。
有知识的人,只是像集邮一般往自己脑子里面划拉东西。对这些东西怎么来的,为什么这些东西会是这样,它们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从来不关心。他们甚至几乎不思考,只是不停地在集邮。这是个什么什么,噢,看见了,装进了脑子。他们只关心“是什么”的问题。
这种人,就是被尼采讽刺为钟表的学者,或者就是福柯在《词与物》一书里面讥讽的知识分类学家。他们收集的知识越来越多,给自己造了很多房子,住在里面,认为这些房子就是他们的思想。这种人,最登峰造极的成就,就是成为一个学者。我心里有过你,只是当时已惘然
尼采是这样评价学者的:他们是上等的钟表装置,只要给他们上紧发条,他们就会准确无误地报告时刻而发出谦虚的滴答声。
另一个阵营,则不怎么关心是什么的问题,更厌恶集邮般地把自己搞成一个人肉硬盘。他们只关心“为什么”的问题。这就是有思想的人要走的路。
有思想的人,可以进一步分成不同流派和层次。有的人,思考一番,得出一个结论,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赫然一代宗师。思想家光环加身。这是面对表象的初级思想家。他们是建构主义者。这一群,里面又可以细分很多种,这里不作详述。
再一步升级,变得更高级的思想家发现,以上思想家,都是错的,他们虽然比那些集邮党进步了,但是得出的答案各不相同,而世界不可能两个不同的答案又同时都对。有没有可能,它们都不对呢?考察一番,发现,果然它们都不对。那些集邮的人肉硬盘,活在知识堆里,这些初级思想家,则是吹了个玻璃瓶子,把自己装起来。不行,于是高级思想家,把上面的那些初级思想家的玻璃瓶子都打碎了。这种思想家,叫解构主义者。
然后呢,这事还没完。所有的瓶子都打碎了。对世界,人们失去了答案,之前还能钻在玻璃瓶子里面活在幻想里,现在赤条条地直面洪荒,人类的理性和智识那点尊严被剥得一丝不挂。这真让人心碎呐,这类人,喜欢把人们都扒光腚看着他们心碎哭泣的,叫虚无主义者。虚无主义,就是解构完成的必然产物。
喜欢思考为什么的人,尤其不喜欢和喜欢集邮的人交流和辩论,内心里面对他们充满鄙夷。试想,换你你会和一块硬盘聊天吗?而硬盘呢,却老喜欢在喜欢问为什么的人面前卖弄针尖上能站多少天使这种所谓的专业问题的“干货”,各种不欢而散。思想家觉得这种人太蠢了,蠢得不可理喻,竟然把各种未经省察的废话当成理所当然的事实和前提。
是什么,为什么的,弄一圈子,其实也没最终解答最根本的问题。很多人顿时感觉世界暗无天日,人类理智的尊严无处安放。
不要紧,这时候又出来一群人救场了。他们说,是什么的这一群,把自己活成一个硬盘,是多么悲惨的事。问为什么又不能得到终极解答的人呢,又活得那么痛苦。其实,他们都不对。
他们认为正确地处理人和世界的关系,应该以“做什么”为立足点和出发点。活成硬盘的,是攒了太多垃圾无用的知识,活成痛苦的思想家的人是问了太多垃圾无用的为什么。如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然后找出最优解,最优路径,这样的生活才最美好,不累也不痛苦。思想家这一脉,到这里就算剧终了,这群人叫实用主义者。
这事就这么完了吗?还没有。
这时候,来了一个叫孔子的人,说,那些问是什么的硬盘,是学而不思则罔。那些喜欢问为什么的,被自己发明出来的问题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人,则是思而不学则殆。
实用主义者问孔子,那我呢?孔子说,你这样的情况,属于谋事不谋道啊。虽然不痛苦了,但是人生不完整,虽然活得坦然,但是也跟没活过一样。实用主义者听闻,吐血,卒。
那道到底是什么呢?孔子说,这个要问我的师父老子了。
老子出场了。老子说,道,听不见,看不见,摸不见。不可说,不可名,不可欲,不可琢磨。
哇,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道到底又是啥?
老子说,用其光,则见其明,涤除则能玄览。我就是这样看见道的,说了你也不懂。我写了本书《道德经》,里面嘴皮子都磨破了一直都在说什么是道,可惜没人看得懂。